他们倒在沙发上，睛半闭半睁，语无次，醉得不成人形。谢必安的温文儒雅和范无救的意气风发，全都成了熏人的轻佻。

他从袖里摸空白的黄符纸，手指蘸取朱砂，龙飞凤舞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，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贴上范无救的额，看起来好像封印住沉睡的僵尸。

他的主职是十堤会所调酒师，副业是四方局分局监长，负责维护地府和人间的沟通秩序。活儿还算清闲，可一旦错，依照分局长那个鸷的脾气，能把他地府的油锅煮成烂。

“小师叔加个微信呗！”苏观火嚷。

“……小师叔你撒谎能走心不？”

两个人蹲在小圆桌下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，贺洗尘才站起，仔细望了几久别的损友——太久了，他难得生惶恐胆怯，怕是人非——不过黑白无常喜穿华服艳衣的风品位一如既往。

招魂幡和索命幡寻不到贺洗尘的踪迹，生死簿上也没有他的名字，谢必安和范无救便去求十殿阎罗，然而……破庙里的桃酿和琵琶曲起的无常因，由杏衣公的魂飞魄散作荒唐果。

谢必安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。黄泉的汩汩声冲淡了他的悲痛和记忆，渺远的时光逐渐远去，在嘈杂的靡靡之音中，迟到几百年的少年士突兀地闯他们的朦胧醉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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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事有因。别来无恙？”贺洗尘心里好笑，安抚地了两个醉鬼利落的短发。他这张脸和黄鼠狼化形的时候长得不太一样，也就鬼差对魂的知天生锐，瞎猫碰上死耗，随手一抓把他抓住了。

上司太势蛮横，实在很让下属疼。

酒劲上，范无救哼哼唧唧地嘟囔着，越发攥他的手腕：“你不能走……”谢必安清醒不过半刻的脑袋也犯起糊涂，好歹记得挚友重逢，兴地直傻笑，宝蓝的衬衫将他的桃渲染得格外柔和多情。

“走吧，小九儿。”

贺洗尘奇怪地看了他一：“小师叔？”

“贫没听过微信。”贺洗尘断然拒绝。

“今儿的事不宜外传，”贺洗尘端起长辈的架，勉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小九儿回家睡个好觉，怕鬼的话给你画张破邪咒，一张五十，童叟无欺。”

今夜的下弦月弯成大弓，星星被厚重的云层遮蔽，但苏观火瞧着贺洗尘笑意盈盈的模样，总觉都掉他的睛里去。

一分钟后……

“……咱俩这

地府的日十分繁忙无聊，谢必安有时会望向奈何桥，心怀侥幸，那家伙可能只是在外转悠，找不着路。等贺洗尘找到这里，非打得他满地找牙，不让他喝劳什的孟婆汤！

卢彦思前想后，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到备注为「四爷白术」的联系人名下。

——七爷和八爷不会惹事，安心。

***

“你他妈这些年究竟去哪儿了？！”

对方拒绝通话。

黑发女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，灯光下的红异常妩媚：“要不是老板和四方局签了盟约，我非得把你的割下来，泡在黄泉里煮成汤再给你下去。”这位主儿也是黑名单上重中之重的红名，笑里藏刀，说的话常常令人不寒而栗。

卢彦放下摇酒壶，冷冰冰的神情和沉在中的冰块一般无二：“我奉命监诸位地府仙师。”特别是被记黑名单的红名人。

调酒师眉一皱，警戒地拈了个法诀，黑发女人却撇了他一：“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见必安和无救这么兴，”她的手放在木制台面上，红指甲转了两圈，嘚的一声在圆心，“不要打扰他们的兴致。”

他把拍到的贺洗尘的侧颜发送过去，那边很快回了一条短信。

“安心。”贺洗尘也没他听不听得见，径自笑起来，恣意的容貌越显得年少。

卢彦观鼻鼻观心，波澜不惊地将调好的尾酒推到她面前：“孟仙师，我已经把你刚才说的话录下来发给柳局了。”他无视女人瞬间狰狞的脸，解下黑围裙，长一迈，走到睡死过去的范无救和谢必安旁，用手机照下他们额上的纸条。

卢彦盯着手机上喟然垂眸的贺洗尘，缤纷的灯光从斜前方照过来，那双冷静如古井的双闪着玻璃般剔透的光泽。他收回手机，斯文俊秀的面容因为抿的而显得格外孤。

卢彦只想叹气，寻思着柳宁要么没带手机，要么就在砍怪。字面意义上的砍怪，妖怪、鬼怪、凡人作怪，只要把篓到四方局分局长柳宁面前，黑白无常早在一旁喝茶候命，不带丝毫糊。

“不他！我就跟着小师叔！”满屋森鬼气，苏观火怂得理直气壮。

——黑白无常现异动，疑与一少年士有关。

鬼仙们的影又动起来，觥筹错，嬉笑打闹。黑白无常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，却还抓住贺洗尘的手腕，生怕他逃了似的。

两个人扯着不着调的话，路过吧台时，贺洗尘恭谨地向黑发女人颔首，漆黑的双目抬起来，直直地望调酒师的睛里。

“嗨！我六叔是你师兄，我叫你一声小师叔不过分吧？小师叔，你可要罩我！”苏观火可怜地揪住他的衣摆。

这当然不是结局，这只是缘起的时刻。谢必安隐约记得阿婵说过，世事荒唐，世事无常。黄鼠狼只会更荒唐更无常，真叫人又惊喜又觉惊吓。

……！

贺洗尘神情微妙地了：“小九儿，注意形象，那边有人和你招手，好像是你朋友。”

谢必安和范无救只有一个挚友，往后延伸去的柳宁、抱衡，也只划在朋友的范畴内。那天他拎着黄泉之兑孟婆汤的酒坛，走桃烂漫的院，听见酒杯破碎的声音，便知从此不必再为贺洗尘担惊受怕。

发酒疯的黑白无常，奇怪的士同修和莫名其妙的公哥。卢彦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，又想到谢必安、范无救和上司的关系，犹豫再三，还是下通话键。

“小师叔，咋办呢？”苏观火鬼鬼祟祟地半蹲在贺洗尘后，扫了一圈来来往往的鬼影，掌心冰凉。

安心？那小士也叫他安心。啧。

下睑的朱砂已经失效，但黑白无常通的森森鬼气他看得明明白白，逃十堤会所后瞬间不不，怂哒哒的心思又活泛起来——小士明面上十八岁，难不成真的被他猜中了，老妖怪披了少年人的！

可挚友啊，你让我们如何不伤心，如何不悲痛？

平生的野狐狸不讲理，非拖着他一起去看火树银不夜天。

“我要告诉柳爷，还有抱衡君，还有、还有白术和阿蔹！”

苏观火狐疑地撇了贺洗尘三，第三被抓个正着。